我叫林里，朋友们都称呼我为粒粒。我的职业是做文科老师，主要教授中文和历史，以及一些文科写作和竞赛。教学其实是既教又学的过程，在和同学们的接触中，除了我的知识输出，还有很多同学们给我的灵感。开这个公号就是想记录这些我的行走、工作、与人互动、甚至一个人待着时候的灵光一现。
从小我就是一个电视儿童。九十年代在国内电视上播放的节目就没有我没看过的。因为父母工作的关系，我的童年的大部分非学校时间是一个人在家里，自己和自己玩。那个年代互联网还没有普及，没有电脑、手机、ipad、网络游戏，除了电视节目，唯一能做的就是阅读。我的小学中学都坐落在全市最大的图书城旁边，得益于此，我成为了书店老板最讨厌的那种顾客：不买书，但天天去，每天中午午休都站着在书店看满一小时书。我每天的生活只有学校和家，也没有很多能和我分享阅读经验的小朋友和大朋友，在非常孤独的童年里，文学给我很多慰藉。
后来，我不可避免地去学习了文学。我的专业叫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主要学习的内容，是用比较的方法来研究各种语言文学之间的异同，目的是探讨跨文化跨语言语境背后的人类文化史。由于学习了这个专业，我也不可避免地接触到了更多的语言。在同济上学时，我学了德语和日语。语言学习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目前我的日语水平，大概是只会对大家说“苏米马三”的水准。
毕业之后，我幸运地申请上了德国慕尼黑大学的博士项目。在德国陆陆续续再学习了一年多的语言之后，我开始在导师的指导下读德语原文。我的博士专业是哲学系里的美学方向，主要研究的时期是德国古典主义时期，也就是康德、谢林、费希特、黑格尔这些宏大又晦涩的大师。尤其是黑格尔，我的博士毕业论文是关于他的史诗和小说理论的分析。
美学是哲学里的一个分支，它探讨美的理论、文艺的理论和诗的理论。具体来说，比如我们去到美术馆看到一个当代的装置艺术，或者是泼着乱七八糟油彩的一幅画，我们可能心里都不禁会想，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或者会想，这样的画，没有技术含量，我好像也行，我好像也能画！美学就是解决我们内心的这些困惑：为什么杜尚的小便池装置世界闻名，而我家的马桶就只是马桶呢？为什么Jackson Pollock看起来是随便喷喷、随便涂涂的壁画价值连城，但是我在家里照着这么画，爸妈却要付钱请人上门清理呢？美学不仅告诉我，从古到今、从中到西人们认为什么是美的，它还和政治学、社会学、心理学等一切社会科学联结，告诉我们为什么这个时期这个地区的人认为这个是美的，为什么美和美有所不同又有所相同。这个就是我的博士专业。为了把这个专业学得更广博一些，我的辅修专业选择的是艺术史。
由于我是哲学系的学生，所以我也比较粗浅地学习了一些古典学的知识，包括古希腊语和梵语。这些语言是一些已经死去的语言，因为现代人不再说这些话了，我们只有在读几千年前的人写的史诗、戏剧、哲学箴言这些作品的时候才会用得到。从实用主义角度来说，是一些没有用的或者说收益很低但是要投入大量精力的研究。但是，在这些研究里，我们得以钻研历史、钻研几千年前人类的精神文明，有的时候，我们会为千年之前的古代人和自己有一个小小的思想碰撞而欣喜不已，这或许就是文科学习的魅力之一。可能我们最后都不会成为一个古典学研究者，不会成为一个文学家、一个哲学家或是历史学家，但这不代表我们曾经学习过的、甚至有些遗忘的知识是无用的。
那么，历史和文学究竟有什么用呢？
我们知道国外的一些大学里开设有神学专业，同时也开设了宗教学专业。宗教学专业一般是在哲学专业下面，它和神学专业的区别是什么呢？读神学系一般需要你是教徒，因为神学的基础是对神的无条件的爱。而宗教哲学不是，它的基础是对科学的坚持。历史也好、文学也好、哲学也好，在研究的领域，它们都属于科学的范畴。不管它们是被叫做社会科学还是人文科学，我们要去研究它们、领悟它们，需要的是一种科学的精神。
历史History这个词来源于古希腊语Ἱστορίαι，原本的意思是“调查、研究和知识”。古希臘作家希罗多德的《历史》（Historia）一书就以此為名。这本书写的是希腊波斯的战争史，它描述了古希腊城邦、波斯帝国、近东、中东等一些地方的历史文化和风土人情。在这本书一开篇，希罗多德说，这本书是他本人的istoriai，也就是他的研究成果。那么由于这本书盛传于世，所以历史这个词就被越来越多的写这类研究的人使用，慢慢就变成了我们现在说的历史学科。
历史是喜欢文科的同学们进入大学、研究所最坚实的地基：无论同学们之后是做文学、哲学的人文类研究，还是做社会学、国际关系学的社科类研究，基本的世界历史知识和研究方法都是不可或缺的底色。扎实的世界历史基础不仅是升学考试的工具，也能为我们日后的学习研究修建坦途。从功利的角度来说，这是一门非常实用的学科。在很多情况下，我们人生的一个瞬间，或者是我们学习一门其他学科的一个瞬间，历史书里读到的东西会突然闪现，帮助我们解决问题。
除了实用，历史也富有美感。在希罗多德的《历史》里，最负盛名的是第七章温泉关战役，他在这一章里刊载了一首两行体的短诗，歌颂因为守卫温泉关而牺牲的将士们。诗的内容很简单，只是一句枯燥的陈述：三百个斯巴达人在这里和四千敌军进行过战斗。为了使得后代人知道这个英勇事迹，人们决定用墓碑的方式呈现：
“过路人，请传句话给斯巴达人，
为了听他们的嘱咐，我们躺在这里。”
这就是读历史的魅力：无论在阅读历史的你是哪种身份，哪种国籍，哪种世界观，哪种意识形态，那种人类共通的本性、灵魂的光辉、知道只有三百人要和四千人殊死搏斗所需要的勇气，在这短短的两行里被写尽了。历史是残忍的，但也给我们信心。
如果说，历史是学习已经发生过的事，我们可以去总结过去的经验教训，以指导我们现在和未来的生活，那么学习文学和诗又有什么用呢？
亚里士多德说，“诗比历史更真实”。后来的研究者说：“艺术源于现实，但高于现实。”其实就是对亚里士多德这个论断的另一种说明。我认为，文学和诗是开在刀尖上的花，看起来柔情蜜意，但内里有锋芒，有时会刺破你的内心。死去的人写的文学和诗永远不会死去，文学和诗是写作者精神的投射，如果死去的人精神未死，那么文学和诗就永远活着。
今年年初，微博的“中东欧文学bot”曾用英国诗人柯勒律治的一个奇想作为比喻来讲述为什么在当代，我们仍然需要文学。以下是我对这位博主的摘抄：“这个奇想是这样的：有一个人在睡梦中遨游天国，天使送他一枝玫瑰花，当他醒来，那枝玫瑰就握在他的手中。文学正是这枝玫瑰一般的东西：当你钻进书中去，看过作家在纸上绘出的的江海河川，它们给你留下的只有微末的印象，但也许就在某一天，当你睁开眼睛，你会发现远方正有千波粼粼，它们锵然有声，逾山越海，朝你而来。”
去年夏天，我提交了博士论文。在此之前，我在欧洲住了整整九年，做过各种各样的工作：汉语老师、IB中文老师、学院Tutor、讲座策划、德语翻译，甚至还做过一小段时间的电影记者。这些经历都让我不可避免地成为了一个文科教学者和文字工作者。后来我回国，选择继续做一个文科老师。回国前，我在B站“中老年大课堂”里正儿八经地学习了微信和支付宝扫码支付的内容：这里的一切对我来说太新鲜了，哪怕是大家早就习以为常的公众号。
我迫不及待，有很多新的观察想要分享，想要立刻开始写这个新鲜的号，快点快点快点吧。 |
